处暑一过,天空像被谁轻轻拧开了一道缝,雨便从那条缝里细细地渗下来。先是试探着落几滴,继而大大方方地铺陈开来,仿佛要把整个夏天没说完的话,一次说个够。瓦檐开始唱歌,青石板开始发亮,连风也学会了低声细语——它不再像盛夏那样鲁莽地撞进怀里,而是贴着衣袖,凉丝丝地提醒:秋天来了。
我喜欢在这样的雨天出门,不打伞,只披一件旧外套,让雨点在肩头排成小小的水珠,像一队队微型的士兵,押送着残余的暑气撤退。街边的梧桐最先得到消息,叶子边缘悄悄卷起金黄的旗角,远远看去,像一树树未点燃的篝火。偶有早凋的叶飘落,旋转着贴上地面,湿湿地贴住,像给大地寄出的信笺,上面写着:保重,我们明年再见。
巷口的豆浆铺升起了白雾。老板把木勺敲在铁锅沿上,叮叮当当,和雨声混成一片。买豆浆的人自觉地排成一列,没有人抱怨,没有人催促,仿佛这微凉的雨把性子也泡软了。轮到我时,老板递过来一只粗瓷碗,碗沿有一道浅浅的裂纹,像岁月不小心留下的笑纹。热豆浆顺着喉咙滑下去,一路暖到胃,再从胃暖到指尖——原来秋凉并非一味萧瑟,它也会用这种方式告诉你:人间仍有热望。
雨势大时,我就拐进图书馆。旧楼的红砖被雨水洇成深赭色,像一块放大的陈皮糖。阅览室窗前的光影格外安静,只剩翻书声和雨脚敲窗的合奏。我抽出一本《瓦尔登湖》,翻到扉页,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:“把夏天折进书页里,来年再读”。我怔了怔,忽然想起童年在稻田边捉到的那只青色蚂蚱,也曾在作业本的某一页里做过标本——如今书页黄了,蚂蚱脆了,而时间就这样不动声色地,把热烈变成了温柔。
傍晚雨停,西天裂开一道淡金色的云缝,像上帝失手打翻了蜜罐。孩子们踩着水洼里的晚霞,噼啪噼啪跑过,溅起的泥点子也成了星星。我慢慢跟在他们身后,影子被拉得老长,像一条多余的尾巴。忽然明白,所谓秋意,不过是把曾经滚烫的日子,晾在风里,晾在雨里,晾成刚刚好的温度——不灼人,不冷漠,只是让人想深呼吸,想把一切都重新爱一遍。
回家路上,月亮已经挂得很高,被雨水洗得发白。它不言不语,却照得整条巷子都像浸在清水里。我伸手摸了摸口袋,里面躺着一片在图书馆门口捡的梧桐叶,叶脉清晰,边缘微卷,像一封没写完的信。我想,明天就把它夹进书里,和那年夏天的蝉鸣、今天傍晚的豆浆、还有此刻的月色一起,收进名叫“初秋”的章节里。
雨声渐远,而凉意长留……